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光阴弄人,我已不再在乎时间了 |《世界坟墓中的安娜·尹》试读

Olga Tokarczuk KEY可以文化 2022-04-16

● 《世界坟墓中的安娜·尹》是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奥尔加·托卡尔丘克最新被译为中文的长篇小说。


● 通过对世界上最古老的神话之一——苏美尔神话《伊南娜下冥界》的重述和改写,托卡尔丘克将4000多年前的神话放置于现代或未来的语境中,重新审视和思考着人类社会的秩序、生命的来源、人类将走向怎样的未来。


● 今天小K邀请读者朋友们一起来进入托卡尔丘克的“创世”神话


△《世界坟墓中的安娜·尹》,[波兰] 奥尔加·托卡尔丘克著,林歆译,浙江文艺出版社·KEY-可以文化,2021年8月


《世界坟墓中的安娜·尹》新书试读

Anna In w grobowcach świata


[波兰]奥尔加·托卡尔丘克 著

林歆 译


一 城市


城市矗立于废墟之上,城市的下方,便是墓界。在筑城之前,没有一股力量能先把废墟清除。因此,城市沿着一根根钢铁支柱缓缓爬升,有些圆柱内空空如也,有些雕凿有镂空的纹饰,另一些则藏满楼梯通道和电梯井。


这一过程持续了数百年,乃至数千年。一旦钢铁耐受不住风蚀,焊口锈裂,人们便会筑起新的钢柱,修补锈斑旁的缺口。年复一年,钢铁菌丝爬满大地,繁衍生息,一刻未停,犹如众多支架,瞄准渺远的日月。



这些建筑对星辰满不在乎,而星辰也对它们提不起兴致。星星眨眼时,本该隆隆巨响,但刹那间,便被静默的宇宙吞噬。星星的眼睑,如岩石般坚硬。


世界,是无数观测点的集合,我仅是其中一员。我给大家讲个故事吧,一个关于他们的故事;像他们这样的生灵,是不会为自己发声的,他们没有死于沉默,已是万幸。


光阴弄人,我已不再在乎时间了。在我写作的语言里,“往日”和“来日”仅一字之差,“往来——往来——”,宛如召唤。

 

二 旅行


行李箱腾空落下——它身手敏捷,在金属平台上软着陆,扁平的足底摩擦着地面,吱吱作响。尾随其后的、正在下楼梯的人,便是我了,我叫妮娜·舒布,我是每一位讲故事的人。


我的身后,是她——安娜·尹。行李箱踏着小碎步,刚好钻到她手掌下方。安娜·尹轻轻推着行李箱,我们齐步朝出口走去。


“有点不对劲。”安娜·尹说道。


她停下脚步,从口袋里取出一幅抖动的图画,一张旅行地图。她先环视眼前的景象,再瞄了一眼平板显示的图像:即便不是“大家来找碴”的游戏高手,也能轻而易举地辨别出二者的异同。在通往直梯的电扶梯旁,少了一个印有“垃圾”二字的红色圆筒。



安娜·尹不禁犹豫起来,双腿一动不动,行李箱蹲在一旁。安娜·尹满脸无奈,坐在地板上,紧抱膝盖,我则倚靠着几米开外的墙壁。我不敢问她,但我一直忐忑不安,我不喜欢这趟旅行。


出门前,我们还在张罗着过节的菜肴。餐桌上,面粉堆积如山,里面盛着几颗刚打下的鸡蛋黄。三两下功夫,就能揉出一块匀称的面团。床上堆放着喜气洋洋的上衣、裙子,还有拧开的口红、沾满粉底的刷子。电视上还播着电影,但我们来不及看结局。桌面上有一沓没签字、待缴费的账单。茶壶里有一小撮茶叶,水方才烧开,还在沸腾、翻滚——现在水一定凉了,蒸汽早已消散。


这一切,都拜安娜·尹所赐——她脸色突然发白,猛然回头,竖起耳朵聆听,仿佛把耳朵张开。“张开耳朵”——这是她的原话。每次我都问,把耳朵张开后,能听见什么?


她挑了件最美丽的裙子,佩上最光彩夺目的首饰。还系上所有护身符,化了个妆。最后,她把地图,也就是那幅全息图,塞到口袋里。我不知道,她怎么会有这玩意儿。



旅客们行色匆匆,在我们身旁呼啸而过,没人会注意到路旁的两个女子。显然,每个人都在自己的时间里穿梭——他们一定是订购了不同的套餐,高速运动让一些人的脸变得模糊,化作一条条难以辨识的缎带,而另一些人呢,则步履蹒跚,脸上一切细节均表露无遗。


安娜·尹席地而坐,如孩子一般,从低处观察着另一类人。是的,她就爱这样看着别人。人,其实是很脆弱的,生命也稍纵即逝。方才学了点什么,就忘得一干二净。方才看透尘世,就患上痴呆症。他们在安娜·尹面前匆匆走过,脸上表情冷酷,对此,她已习以为常,也许正是因为她蹲在墙角,人们才看不见她。


目之所及,人山人海,人们拎着大包小包,也许是刚买完东西,赶着回家吧。他们脑子里的想法,总会比身体快两三步,每个想法分点罗列,如同购物清单,如同有待完成的任务列表,如同漫画里的云朵对话框。


城市深处,看不见阳光,随着岁月流逝,楼房越建越高,城市对阳光也越来越过敏。阳光逐渐被白色的日光灯和五光十色的霓虹灯所替代。因此,城市居民的脸永远都那么苍白,斑驳的影子落到脸上,这是镂空钢架印下的文身。影子仔细地扫描我们的身体,以便给我们开具诊疗报告。


在运输电梯轨道间,悬挂着许多花园平台,这些花园先由城市的园丁们用车子运上去,再在半空中完成装配。



这些花园就像摆摊用的小推车一样,组装起来十分简易。市民们早已迫不及待,纷至沓来——花点小钱,就能在金属小路上散下步,但绝不容许践踏路边的花草。孩子们骑着脚踏车,在斜坡上嬉戏打闹,两旁的绳索如小保姆一般,为他们保驾护航。


总算来了!一位头戴天线帽的环卫工人如期而至,他活像一只小蚂蚁。他把一个红色的垃圾桶准确无误地放在全息图所预测的地方。工人脚下的小轮子呼哧旋转,一眨眼,他便消失得无影无踪。


每次换乘电梯时,安娜·尹都要查看一下她这幅闪烁不停的地图,以免错过班次,或找错站台。


“我们去哪?这是趟怎样的旅程?”我问她,我问安娜·尹。


但她只是耸了耸肩。


“别担心,”她说道,“你待会儿就知道了。”


噢,这样的回答,我再熟悉不过了。这是她的脾性,我行我素,不跟别人解释,她这样子,我早已习以为常。我唯一能做的,就是寸步不离,千万别跟丢,因为她大步流星,我总会比她慢上几步。我只能看着她瘦削的身影,盯着她后脑勺上数不清的发辫儿,观察她在人群中如何穿梭自如。


为了不让她碰任何东西,我抢先一步,给她开门。每逢她出现,门总想大吐苦水,杯子胆小羞怯,欲言又止,门把手忽然伸起懒腰、打起哈欠,我实在受够它们了。电梯多程票也想掺和进来,要是被她碰了一下,就想向她吐露心声。


△《世界坟墓中的安娜·尹》及随书附赠的小卡片


暂时一切顺利,全息图显示的图像和我们看见的景象逐一对应,它看见两个世界能完美对应,便得意地咯咯大笑,身子抖动得愈加猛烈,仿佛这是它的杰作。


如果安娜·尹碰了什么东西,如果她优雅的指尖在某件物品上停留多一秒钟,它就会活过来。所以说,最好什么都别让她碰,光是一个行李箱,就够折腾了。


一件物品,即使仅拥有一丝意识,也会突然变得狂妄自大。这已不是什么新鲜事。


和我们不同的是,在安娜·尹,又或是尹·安娜眼里,世间万物,皆有生命,包括构成世界的小齿轮,不管它看起来是多么微不足道;而我们没那么伟大,我们不知道原来还能以这种方式来看世界。


虽然我们偶尔也能改变自己的眼光,但是用不了多久,我们就会遗忘掉这种能力,也许正因为如此,我们才是难逃一死的凡人吧。从出生那一刻起,我们就习惯了和死亡共舞。


如果我们也能体悟到,世界本身就是由始至终、从不间断的生命,那么,无论我们多么渴望死亡,也不会真正死亡。


△《世界坟墓中的安娜·尹》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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